落凫

这一年的圣诞，雪下得好大。
长长的甬道，只有她的身影，和北风一块儿去踏雪。
路旁，落尽秋颜的梧桐孤零零伫立着。一幅静默的风景。
她不禁停了脚步。树依旧。。。。。。

“你是个爱哭又爱笑的小女孩。”他又躲在那棵高大的悬铃木后逗她。

她是吗？爱哭又爱笑的小女孩。她记得，在一起的时候，她总是笑的。只有背着他，才悄悄哭过。
是个多雨的夏天。。。。。。

他们一群年轻人去看海。距海岸不远有个偏僻的小岛，岛上村落不大，却有个动人的名字----海鸥村。传说，谁要能拾到一支有朱红斑点的羽翎，就会一生幸福平安。
他们怀着美好的心愿在空旷的海滩上寻觅。羽翎并不多，而且都雪白雪白，不夹一点儿杂色。
她捏着两支羽毛。“种一枚，好吗？冬日里再来收获。”
他埋下雪白的羽翎，筑起一个小丘。
怎会象个沙冢呢？葬了什么？她心头一凛。

冬天，海会寂寞吗？她倏然间感觉一片清冷漫上来。
雪花，好凉。。。。。。
沙滩上反扣着的小舢板还记得那坐过船的男孩女孩吗？
晴朗的日子里，怎么会突然下了雨呢？

一伙人分头避雨跑散了。他把唯一一块雨披递给她。
“我就是喜欢淋雨。”
他盯着看她一眼，为她披上雨披，拎起两个人的背包，头也不回地走向船坞。那趟船只有他们两个。
她赌气不理他。
“你特象我妹妹。”他笑着说，半开玩笑地。
她一愣。“是吗？什么时候带她来看看？”
他专注地望着船舷翻卷的浪花，沉默了一会儿，似乎下了决心。“我没有妹妹。”
什么东西撞得她一惊。两个人都不再有话。
船尴尬地走着。。。。。。
浪花如玉，她的心随着落下去又凫起来。
他忽然扭头唤了声：“妹妹。”
她错愕地张大一双清澈的明眸。为什么？
他眯着眼睛，就那么坚定地默默地凝视着她。有种执着的逼人的光芒投射过来，笼罩了她。
妹妹！那种眼神。。。。。。
她无端地有些害怕，缄默着垂下了头。再抬眼看时，他已用手掩了双眼，侧过脸去。
一路上只有微浪拍舷的柔声。
那么大的男孩也会哭吗？
次日凌晨她决定提前回家，与伙伴们告别时，他的眼睑又红又肿，碰海人一般。她知道，那夜，他又去了趟海鸥村，和落寞一起。
她接受了一个男孩帮忙把行李送上公共汽车。车启动时，他正同其余人计划着去游泳，笑闹声传得好远。

雪，无声地落着。。。。。。
曲曲折折的小径一片莹白，象那夜的月华如水。

蓦然间朋友们都要走了。有人出国。有人读研。他要去南方。一个有海的地方。
湖畔燃起了烛光。男孩女孩唱着歌跳着舞叙说着从前，香槟的气息醉了月色。
一个女孩总是笑眯眯依着他，专注地听他大声讲着笑话。很可爱很单纯的样子。
她不知怎么就折了只纸船，载上一小截蜡烛，放入湖中。桔红的光晕洒在池面上，轻漾着，朦朦胧胧的温暖。
很好的月光。她在这边，他在那边，隔着小船，什么也没说。
明明白白地，是她流了泪。记得么？----
我们有约。

约在冬季。。。。。。

有信从南方来。
他说潮涨潮落的季节里，还会去看海；他说下雨时别忘了带伞，没有我你还会感冒；他说心头的梦不是爱不是恨倒真一片漠然，可谁叫我在没有人的路上遇见你？

风，提携着飞雪，迷蒙了世界。。。。。。
她恍惚间辨不清是雪落下去，还是自己凫上来。


可谁叫我在没有人的路上遇见你？？

她轻轻弹落襟上的雪花，走向混沌；雪扬如歌。。。。。。

可谁叫我在没有人的路上遇见你？？？

她忍不住回眸。
远处的足迹已被雪覆盖，隐隐约约的一行。
只在刚刚立过的地方，两个深深的脚印，如纯白上的创洞。。。。。。

落下去，还是凫起来？

(写于1993年)